第021章 明晃晃的暗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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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明晃晃的暗戀
開學當天。
風很好, 太陽也很好，不熱不燥，一切都剛剛好。
坐上遲曳的車, 林與然把車窗降下來一半, 讓溫柔懶懶的風吹進來。
身體裏的快樂因子被全面喚醒，林與然不自覺跟著車載音樂輕輕哼唱起來。
遲曳就在那把著方向盤，勾著唇角笑。
這情景, 和那年暑假打工結束回津汐火車上的情景如出一轍。
過去這麽多年，他們好似都沒變。
這讓林與然心情更好了。
到了學校，林與然興奮到不行，讓遲曳給她在校門口拍了好半天打卡照，遲曳極耐心地給她充當著攝影師。
他們兩個走在一起，比明星出街還要搶眼，剛到迎新處就被一群學姐學長圍住，做了個小采訪。
被問到收到錄取通知書時的感受，問到進入校園的心情，林與然坦然回道：“我比學校任何一個新生都要開心、興奮百倍。”
沒有人知道, 當初她被迫放棄就讀夢寐以求的學府時，心情有多難過。
也沒有人知道，這些年她努力與命運作抗爭，排除萬難，再次考入美院的這條路有多艱辛。
遲曳伸手，在她發頂輕輕揉了一把。
註意到他倆的小動作, 有位學姐提問：“請問，你們倆是相約一起讀清北的情侶嗎？”
林與然稍楞, 下意識側頭看向遲曳，
一下與他的目光相撞。
遲曳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 那眼神像是要刻進她的眼底，將她內心剖析。
林與然突感有些心虛，慌亂移開目光，沖鏡頭笑說：“不是，他早就從這裏畢業了。”
“但他送你上學誒。”學姐又問，“那你們是什麽關系呢？”
“呃……”
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老同學、合作客戶或是朋友，好像都夠不到送上學這一點。
林與然想了半天，想到某個點，脫口說：“大概是熱心學長和他怕走丟的學妹吧。”
真的，遲曳給她的感覺就是這樣，他說是來學校有事要咨詢，可他卻一步也沒走開，一路上“這邊”“這邊”的，一直領著她，好像生怕她走丟一樣。
遲曳在旁邊低笑一聲，又擡手揉把她的腦袋，笑說：“行，當學妹也挺好。”
“……！”
林與然感覺自己耳尖有些發燙。
采訪結束，遲曳引著她先去報到處報到，辦理了入學手續，領了一個新生大禮包。
林與然興奮地打開禮包，把裏邊東西翻出來一樣樣地看，翻到校徽和院服的時候，林與然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禮包裏還有兩張給親友的開學典禮入場券。林與然捏著入場券思摸著該給誰，媽媽和奶奶是不可能來了，身邊再沒其他親人。
遲曳的氣息近近縈繞在身側，林與然突然好想給遲曳一張，想了想，算了。
六年前遲曳就已參加過，應該不會想耽誤一天工作來參加對於他來說並不算新鮮的開學典禮吧，跟他一起上了一個多月的班，他對待工作有多認真，她是知道的。
頭頂，“可以給我一張嗎？讓我也回味回味清北開學典禮的熱血氣氛。”遲曳微磁的聲音灑落下來。
林與然擡頭，對上他澄澈的黑眸。
陽光懶懶柔柔地傾落而下，他那漆黑眼眸裏也像是落了細碎的光。
“可以嗎？學妹。”他把尾音拖長。
林與然不由笑起來，把入場券甩給他一張，“學妹個屁啊，不要亂叫。”
遲曳捏著那張入場券，唇角弧度格外好看，“你自己說的啊，怎麽還不認賬了。”
“……”林與然咬住唇，無言以對。
遲曳輕笑：“那明天一早我去接上你，一起參加你的開學典禮？”
“行。”
報完到，遲曳又帶著林與然去迎新活動區玩了玩。
活動區非常熱鬧，還有各種小游戲可以參與。遲曳在抓娃娃機給林與然抓了兩個娃娃，林與然玩投壺，贏得了兩個紫色手圈，分給遲曳一個，他倆還踩了踩發電自行車，得了個棉花糖吃。
中午飯點，兩人一起在食堂吃了頓飯。
清北大學校區果然名不虛傳，真的超級大，林與然很慶幸遲曳能和她一起過來，讓她少走很多彎路。
下午，林與然要去班級開班會了，遲曳才說要去辦自己的事。
開完班會，林與然又找班主任和輔導員辦理了走讀證明，完事之後，已近黃昏。
出了教學樓，遲曳靜靜等在教學樓外面，高大身形映在晚霞裏，猶如畫中人。
“要回家嗎？”他問。
落霞輕染雲朵，像是在販賣浪漫。
林與然很不舍此刻的氛圍，“遲曳，再陪我熟悉熟悉校園環境唄，好多地方我還不知道呢。”
“好。”遲曳輕笑。
“自行車會騎不？”林與然問。
“我什麽不會？”遲曳反問。
林與然笑起來：“那咱們就來場夜騎清北園怎麽樣？”
遲曳：“好。”
兩人便各自掃了輛共享單車，乘著晚風，追趕著晚霞，在園區閑逛。
“同學，請等一下。”
背後，突然有人喊他倆。
林與然和遲曳聞聲停下來，後面追上來一個脖子上掛相機的男生，遞給林與然一張相片，“冒昧，剛拍的。”
是她和遲曳並排騎行的一張背影照。
照片背後寫著一句話：「陪你看日落的人，比日落本身更溫柔。」
林與然盯著這句話，心跳漸次地亂了秩序。
遲曳從她手中抽走相片，拿過去看，看到背面那句話後，輕笑出聲，沖那位男同學說了句：“謝謝，拍得很不錯。”
男生開心笑了，“同學，我是學校攝影協會的，請問，介意我拿這張相片作為我的個人作品展示嗎？”
“不介意。”遲曳沒猶豫。
男生又看向林與然，林與然也說：“可以的。”
男生連聲致謝：“謝謝，謝謝。”
“這張相片就留給你們做紀念了，以後如果有拍照需要，盡管來找我，你們兩個簡直絕配，光站在一起的畫面就很唯美了，不要太出片，很願意為你倆拍照。”
“如果有需要，直接到攝影協會找我就行，我叫張欽。”男生補充說。
“好的。”林與然笑著點頭應。
這段小插曲過後，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但校園裏燈火璀璨，映得夜色並不濃郁。
路過一處叫情人坡的地方，有兩人正在那裏哼唱一曲舒緩民謠。
口琴和吉他的組合奏響心底荒蕪，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聆聽。
林與然和遲曳也停了下來。
你劃破沈寂撞入我眼底
像一把耀眼火焰
燃燒我心底防護線
你還像是懵懂未知
而我已情跡斑駁
深陷情愛沼澤
你那麽耀眼
我該怎麽追隨
聽著聽著，隱約感知頭頂一道灼燙視線，林與然擡頭，對上遲曳深沈又
隱晦的目光。
“林與然，你還記得你的承諾嗎？”遲曳嗓音微澀。
承諾？
還未及回想，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林與然從背包裏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奶奶的護工打來的電話，按下接聽鍵聽了兩秒，林與然臉色驟變。
她掛斷電話，焦急道：“遲曳，可以開車送我去趟養老院嗎？護工打來電話說奶奶走失了。”
遲曳沒多話，拉把林與然就走，剛巧一輛出租車經過，兩人打車繞到遲曳的停車處。
開車來到養老院，護工就等在院門口，看到林與然來，先上前把奶奶今天的情況跟林與然詳述了一遍。
“奶奶一天都好好的，今天看著也沒那麽糊塗了，下午我帶她去院裏小公園曬太陽，她和院裏的奶奶們聊得還挺好，中途我去上了趟衛生間，回來就找不見人了。”
話裏說的都是奶奶的情況，字字句句卻都在往清擇自己的責任。
但林與然不能計較，這個阿姨已經是這裏最上心的護工了，至少她看護奶奶這段時間，把奶奶收拾得很幹凈，身上都是香香的，之前那幾個護工看，林與然每次來都能聞見奶奶身上一股尿騷味兒。
“那院裏派人找了嗎？都在哪裏找的？”林與然揀緊要的問。
護工阿姨語氣遲疑了下，“跟院裏上報了，院裏還沒派人找呢，就我喊了幾個姐妹出去找的。”
遲曳插話進來，語氣挾怒：“人丟了，都沒個負責人安排人員出去找，你們這什麽破養老院？”
護工阿姨嚇一跳，低著頭不敢吱聲了。
林與然知道這家養老院做事敷衍，但勝在便宜，各方面設施也算說得過去，這已經是她能力範圍內能給奶奶最好的療養條件了。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得先把人找到，“監控查了嗎？”林與然問。
“查了。”護工阿姨小聲答，“從監控看到奶奶從大門出去往北街走了，別的就查不到了。”
話不多說，林與然拉了一把遲曳，拔腿往北街跑去。
遲曳緊跑兩步拉住她，“林與然，別無頭蒼蠅式找了。”
“那怎麽找？現在報警，沒超過48小時，警察是不會立案出警的。”林與然著急道，“奶奶腿腳不快，又不會坐車，走不遠的。”
“走不遠，護工不是找一下午沒找到。”遲曳說，“把奶奶照片發給我一張，我打電話托人找找。”
林與然不多問，打開手機，翻相冊。
遲曳掏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餵，李局，幫忙借你們警力系統找個人，照片我發給你，是一位老奶奶，下午從友愛養老院出去，沿盛望路北街出走的。”
電話那邊：“沒問題，遲總。”
掛斷電話，林與然已把奶奶的照片發到遲曳的微信，遲曳當即把照片轉發給李局。
但林與然也不想坐等，拉著遲曳把附近街區的角角落落找了個遍。
半小時後。
李局打來電話，“遲總，來天恒街宮所胡同，看看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遲曳去開車，載著林與然往宮所胡同趕。
趕到宮所胡同的時候，老遠就看見奶奶蜷縮在胡同暗影裏，嘴裏念叨著：“我不認識你們，我才不跟你們走呢，我們家小糯桃一會兒就來找我了。”
林與然跑過去，沖幾位警察大哥彎腰鞠了個躬，“是我奶奶，謝謝你們。”
遲曳跟在後面，跟李局他們道了謝，讓他們回去休息，剩下的就不麻煩他們了。
林與然走到胡同口，喊聲：“奶奶。”
奶奶聞聲，從暗影裏探出頭來，看見林與然，立馬樂了，忙手忙腳地從地上往起爬。
林與然緊走兩步過去，把她扶起來，邊拍她褲子後的灰，邊埋怨：“小老太太，腿腳不利索，還挺能跑，您這一下午都快跑出十裏地了，您就不怕我找不到啊！”
“您說您跑出來要幹嘛啊？”
奶奶牽著林與然的手，努嘴說：“我就是昨晚夢見我們家小糯桃要去讀她夢想的大學了，我想去看看你學費交上沒有，不夠，奶奶給你添點。”
說話間，奶奶伸手笨拙地往衣服裏兜掏，掏了半天，掏出五百塊錢來，硬塞到林與然手裏，“給，奶奶給你攢的錢，你交學費用。”
林與然鼻腔猝然泛酸。
這五百塊錢是她留給奶奶買她愛吃的糯米糕的錢。
就在養老院門口的一家糕點店，這東西不能一次買太多，容易壞，奶奶愛吃，林與然便每月留點錢給奶奶，奶奶想吃的時候，可以讓護工出去買，沒想到奶奶卻把錢都攢起來了。
“奶奶不中用，攢了好久才攢這些，這些錢在過去能買幾十頭牛呢，但他們說現在東西貴了，也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你交學費？”
林與然控制不住地輕輕吸了下鼻子，哽咽說：“夠了，還有富餘呢。”
奶奶高興地點點頭：“那就好，那奶奶就放心啦。”
林與然又吸了下鼻子。
遲曳走過來，伸手揉了把她的腦袋，遞給她一張紙巾。
林與然接過，挪動兩步，到角落輕輕擤了把鼻涕。
遲曳順手把奶奶攙扶住，喊聲：“奶奶。”
奶奶這才註意到遲曳，老眼昏花地就著路燈把遲曳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遍，面露喜色，“誒，這後生不會是我們小糯桃的男朋友吧？”
“呃……”
遲曳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回。
只聽奶奶說：“我們家小糯桃這幾年過得苦啊，她爸爸不在了，她媽媽也病倒了，我個老不中的還得她照顧，都沒有人能照顧她。”
“小糯桃要是有男朋友就好了，有人照顧她我就能放心了。”
“你到底是不是啊？”奶奶追問。
遲曳抿唇，掃眼還在一邊擤鼻涕的林與然，沖奶奶點點頭，“是。奶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她。”
奶奶高興笑了，擡手捏了捏遲曳的胳膊，又探手捶了捶遲曳的胸膛，滿意地點點說：“挺好，身體挺結實，長得也高大，保護我們小糯桃沒問題了。”
遲曳偷偷笑了下，找話聊：“奶奶，怎麽叫她小糯桃啊？”
奶奶笑呵呵地說：“我那小孫女打小就白白嫩嫩的，像糯米團子，一個女孩子，比男孩子還淘氣，就給她起小名叫糯淘了。”
“後來覺得淘氣的‘淘’不好，她又愛吃桃子，幹脆就改成叫糯桃了。”
遲曳笑著：“挺好聽，奶奶真會起名字。”
奶奶拍著遲曳胳膊，高興說：“我們小糯桃眼光就是好，找的這男朋友是真俊。”
林與然過來時，就聽見奶奶在說這話，納悶地眨巴著眼睛看遲曳。
她只走開這麽一小會兒，遲曳怎麽就成她男朋友了？
遲曳看著她，笑而不語。
“長這麽高大，以後生的小孩也高。”奶奶繼續說。
林與然兩眼一黑，忙拉住奶奶，“好了，好了，咱不在這聊了，太晚了，咱們回去睡覺吧。”
奶奶聽話地點點頭。
攙扶著奶奶坐入車後座，林與然陪奶奶坐一起，把後座上放著的入學大禮包拿給奶奶看，“奶奶，您不是做夢，我是真要去讀大學了。”
她把院服翻出來，比身上，給奶奶看，“奶奶，您看校服好看吧。”
奶奶點點頭：“好看。”
翻到禮包裏的校徽，奶奶將那枚小小的徽章放在手心盯著看了好半天，然後抖著手給林與然別在院服上。
奶奶又去翻包，翻到學生證，拿在手中看著看著就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遲曳在駕駛座，遞紙巾過來。
林與然伸手接過，忙抽紙給奶奶擦眼淚，“小老太太您幹嘛啊，怎麽還哭上了？”
奶奶抹把眼淚，“我們小糯桃終於要上她夢想的大學了，我高興的。”
然後奶奶不再說話，翻出新生禮包裏的東西一樣樣地摸摸看看。
奶奶時而糊塗時而清醒，但林與然還是覺得奶奶糊塗點好，她只希望奶奶能開開心心地過完以後的時光。
奶奶清醒的時候，林與然總能看見奶奶偷偷抹眼淚，奶奶應該很自責自己幫不到她，還要拖累她上不了大學吧。
把奶奶送回養老院，給她
餵過飯，安頓好，林與然叮囑說：“奶奶，那我回去了，以後不許再亂跑了，知道沒。”
奶奶笑著點點頭，“你放心讀書去，奶奶不給你添亂。”擺擺手讓他們回去。
林與然才安心離開。
出了養老院，遲曳拉住林與然，垂眸靜靜盯著她看了半分鐘，開口問：“林與然，沒去讀美院是因為奶奶病了嗎？”
都這樣了，也沒什麽可瞞的，林與然點頭：“嗯。學美術太貴了，我讀不起。”
高三，姚阿平給林與然報了全市最好的畫室集訓，花了十來萬，幾乎花光了爸爸舍命留下來的所有錢。
可萬萬沒想到姚阿平會病倒，家裏哪還有錢支付那樣巨額的醫藥費，為了給姚阿平看病，林與然踏遍各處親戚的家門，好不容易才湊夠醫藥費。
其實，起初境況還沒那麽糟糕，親戚們知道林與然的難處，都不著急要她還錢，奶奶又把自己的老房子賣了，給她湊出一部分學費。本來林與然可以申請助學貸款，還有貧困生補助，姚阿平又有奶奶看護，她讀美院也沒什麽問題的。
可是，奶奶沒看幾天，就得了阿爾茨海默癥，她自己拉了一褲兜子都不知道，還在那給姚阿平餵飯。
這種情況下，林與然還怎麽去讀書。
給奶奶看病又花了好多錢，姚阿平也得雇人看護，奶奶也離不開人照顧，還背負著巨額的債務，林與然得馬不停蹄地去賺錢，填補這些大窟窿，讀美院便成了她最奢侈的夢想。
看著遲曳的眼睛，林與然一下想起在校園裏，遲曳問起的承諾。
那個承諾，她是記得的。
可是，像今天在校園裏那般的歲月靜好，只是她灰暗生活中夾進來的幾張彩頁而已，隨時都有可能被現實拖拽出來，踩在地上狠狠摩擦，甚至碾進汙泥裏。
有些事情，她不敢奢求。
“你不是還有一個爸嗎？”遲曳問。
林與然冷嗤一聲，“那個人渣啊，他不吃了我就算好的了。”
提到這個人，林與然就犯嘔，“遲曳別問了，我的生活就這樣了。好在，我現在有錢供自己讀書，也有錢照顧奶奶和媽媽，一切都不算晚。”
林與然樂觀笑笑，提步往遲曳停車的方向走。
遲曳在後面看著她。
月華流轉，鋪瀉清冷銀光，她倒映在地上的剪影，被夜風輕扯，單薄也堅韌。
很難想象，這麽多年，她這樣單薄嬌小的一個女孩，是怎樣一個人撐托起這些事來的。
如果這個晚上，沒有他在身邊幫助她，她該怎麽辦？一個人身單力薄地就這麽找上一夜嗎？
或者兩夜。
還找不到呢？她會不會崩潰？
她該怎麽向養老院的負責人問責，他們會不會欺負她弱小？
看著她游刃有餘，淡定處之的樣子，這樣的事，她應該經歷過不止一次。
遲曳突然覺得好心疼，好心疼，好想抱住她，告訴她其實她可以有依靠的。
他緊走幾步過去，為她打開副駕車門。
上車後，遲曳一直不啟動車子，凈白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方向盤，好一會兒，他開口道：“林與然，這家養老院太不靠譜了，給奶奶換家養老院吧。”
“等我手頭再寬裕一些。”林與然說。
遲曳沈吟兩秒，像是在組織話術。
“讓奶奶住我家開的療養院吧，那邊有專業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醫療團隊，護理人員都經過專業的培訓，對奶奶的病情和起居都可以照顧得很到位，絕不會出現今天這種走丟的情況。”
“不用。”林與然一口拒絕。
猜到會這樣，遲曳又說：“如果奶奶再都走丟一次呢？再一次，你就確定能像今天這樣順利找到？找不到了怎麽辦？”
林與然啞言。
看她有所動搖，遲曳補充說：“那療養院是我家開的，又不收你錢。”
一聽不收錢，林與然一點都不帶猶豫了，“不行，不收錢就更不能去住了。”
“林糯桃，你什麽時候能不拒絕我？”遲曳嘆氣。
林與然一楞。
這個小名，以前只有最親近的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叫，現在就只剩奶奶這麽叫她了，遲曳突然這麽叫她，平添幾分親近。
不清楚為什麽，聽遲曳說‘拒絕他’，林與然莫名感覺心口有些發悶。
“那，你們家那兒什麽價位？貴嗎？”
看樣子，說不收錢的話，林與然肯定不會同意。
“不貴，給你打個友情折。”遲曳想了想，“就一折吧，夠成本了。要是你非要讓我在你身上掙錢的話，那以後出去別再說什麽我是你學長之類的話，出去幹脆說我們不認識得了。”
林與然想說，本來也不會再說了啊，今天也是腦子一時抽了。
遲曳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與然很難再拒絕，“那好吧。”
遲曳笑了，“行，那明後天盡快過來把手續辦了，早些把奶奶接過去。”
林與然點頭，“行。”
遲曳啟動車子，過了半天，林與然才想起來道謝，“遲曳，謝謝你。今天的所有事，都謝謝你。”
遲曳側頭瞥眼她，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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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當天。
風很好, 太陽也很好，不熱不燥，一切都剛剛好。
坐上遲曳的車, 林與然把車窗降下來一半, 讓溫柔懶懶的風吹進來。
身體裏的快樂因子被全面喚醒，林與然不自覺跟著車載音樂輕輕哼唱起來。
遲曳就在那把著方向盤，勾著唇角笑。
這情景, 和那年暑假打工結束回津汐火車上的情景如出一轍。
過去這麽多年，他們好似都沒變。
這讓林與然心情更好了。
到了學校，林與然興奮到不行，讓遲曳給她在校門口拍了好半天打卡照，遲曳極耐心地給她充當著攝影師。
他們兩個走在一起，比明星出街還要搶眼，剛到迎新處就被一群學姐學長圍住，做了個小采訪。
被問到收到錄取通知書時的感受，問到進入校園的心情，林與然坦然回道：“我比學校任何一個新生都要開心、興奮百倍。”
沒有人知道, 當初她被迫放棄就讀夢寐以求的學府時，心情有多難過。
也沒有人知道，這些年她努力與命運作抗爭，排除萬難，再次考入美院的這條路有多艱辛。
遲曳伸手，在她發頂輕輕揉了一把。
註意到他倆的小動作, 有位學姐提問：“請問，你們倆是相約一起讀清北的情侶嗎？”
林與然稍楞, 下意識側頭看向遲曳，
一下與他的目光相撞。
遲曳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 那眼神像是要刻進她的眼底，將她內心剖析。
林與然突感有些心虛，慌亂移開目光，沖鏡頭笑說：“不是，他早就從這裏畢業了。”
“但他送你上學誒。”學姐又問，“那你們是什麽關系呢？”
“呃……”
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老同學、合作客戶或是朋友，好像都夠不到送上學這一點。
林與然想了半天，想到某個點，脫口說：“大概是熱心學長和他怕走丟的學妹吧。”
真的，遲曳給她的感覺就是這樣，他說是來學校有事要咨詢，可他卻一步也沒走開，一路上“這邊”“這邊”的，一直領著她，好像生怕她走丟一樣。
遲曳在旁邊低笑一聲，又擡手揉把她的腦袋，笑說：“行，當學妹也挺好。”
“……！”
林與然感覺自己耳尖有些發燙。
采訪結束，遲曳引著她先去報到處報到，辦理了入學手續，領了一個新生大禮包。
林與然興奮地打開禮包，把裏邊東西翻出來一樣樣地看，翻到校徽和院服的時候，林與然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禮包裏還有兩張給親友的開學典禮入場券。林與然捏著入場券思摸著該給誰，媽媽和奶奶是不可能來了，身邊再沒其他親人。
遲曳的氣息近近縈繞在身側，林與然突然好想給遲曳一張，想了想，算了。
六年前遲曳就已參加過，應該不會想耽誤一天工作來參加對於他來說並不算新鮮的開學典禮吧，跟他一起上了一個多月的班，他對待工作有多認真，她是知道的。
頭頂，“可以給我一張嗎？讓我也回味回味清北開學典禮的熱血氣氛。”遲曳微磁的聲音灑落下來。
林與然擡頭，對上他澄澈的黑眸。
陽光懶懶柔柔地傾落而下，他那漆黑眼眸裏也像是落了細碎的光。
“可以嗎？學妹。”他把尾音拖長。
林與然不由笑起來，把入場券甩給他一張，“學妹個屁啊，不要亂叫。”
遲曳捏著那張入場券，唇角弧度格外好看，“你自己說的啊，怎麽還不認賬了。”
“……”林與然咬住唇，無言以對。
遲曳輕笑：“那明天一早我去接上你，一起參加你的開學典禮？”
“行。”
報完到，遲曳又帶著林與然去迎新活動區玩了玩。
活動區非常熱鬧，還有各種小游戲可以參與。遲曳在抓娃娃機給林與然抓了兩個娃娃，林與然玩投壺，贏得了兩個紫色手圈，分給遲曳一個，他倆還踩了踩發電自行車，得了個棉花糖吃。
中午飯點，兩人一起在食堂吃了頓飯。
清北大學校區果然名不虛傳，真的超級大，林與然很慶幸遲曳能和她一起過來，讓她少走很多彎路。
下午，林與然要去班級開班會了，遲曳才說要去辦自己的事。
開完班會，林與然又找班主任和輔導員辦理了走讀證明，完事之後，已近黃昏。
出了教學樓，遲曳靜靜等在教學樓外面，高大身形映在晚霞裏，猶如畫中人。
“要回家嗎？”他問。
落霞輕染雲朵，像是在販賣浪漫。
林與然很不舍此刻的氛圍，“遲曳，再陪我熟悉熟悉校園環境唄，好多地方我還不知道呢。”
“好。”遲曳輕笑。
“自行車會騎不？”林與然問。
“我什麽不會？”遲曳反問。
林與然笑起來：“那咱們就來場夜騎清北園怎麽樣？”
遲曳：“好。”
兩人便各自掃了輛共享單車，乘著晚風，追趕著晚霞，在園區閑逛。
“同學，請等一下。”
背後，突然有人喊他倆。
林與然和遲曳聞聲停下來，後面追上來一個脖子上掛相機的男生，遞給林與然一張相片，“冒昧，剛拍的。”
是她和遲曳並排騎行的一張背影照。
照片背後寫著一句話：「陪你看日落的人，比日落本身更溫柔。」
林與然盯著這句話，心跳漸次地亂了秩序。
遲曳從她手中抽走相片，拿過去看，看到背面那句話後，輕笑出聲，沖那位男同學說了句：“謝謝，拍得很不錯。”
男生開心笑了，“同學，我是學校攝影協會的，請問，介意我拿這張相片作為我的個人作品展示嗎？”
“不介意。”遲曳沒猶豫。
男生又看向林與然，林與然也說：“可以的。”
男生連聲致謝：“謝謝，謝謝。”
“這張相片就留給你們做紀念了，以後如果有拍照需要，盡管來找我，你們兩個簡直絕配，光站在一起的畫面就很唯美了，不要太出片，很願意為你倆拍照。”
“如果有需要，直接到攝影協會找我就行，我叫張欽。”男生補充說。
“好的。”林與然笑著點頭應。
這段小插曲過後，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但校園裏燈火璀璨，映得夜色並不濃郁。
路過一處叫情人坡的地方，有兩人正在那裏哼唱一曲舒緩民謠。
口琴和吉他的組合奏響心底荒蕪，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聆聽。
林與然和遲曳也停了下來。
你劃破沈寂撞入我眼底
像一把耀眼火焰
燃燒我心底防護線
你還像是懵懂未知
而我已情跡斑駁
深陷情愛沼澤
你那麽耀眼
我該怎麽追隨
聽著聽著，隱約感知頭頂一道灼燙視線，林與然擡頭，對上遲曳深沈又
隱晦的目光。
“林與然，你還記得你的承諾嗎？”遲曳嗓音微澀。
承諾？
還未及回想，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林與然從背包裏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奶奶的護工打來的電話，按下接聽鍵聽了兩秒，林與然臉色驟變。
她掛斷電話，焦急道：“遲曳，可以開車送我去趟養老院嗎？護工打來電話說奶奶走失了。”
遲曳沒多話，拉把林與然就走，剛巧一輛出租車經過，兩人打車繞到遲曳的停車處。
開車來到養老院，護工就等在院門口，看到林與然來，先上前把奶奶今天的情況跟林與然詳述了一遍。
“奶奶一天都好好的，今天看著也沒那麽糊塗了，下午我帶她去院裏小公園曬太陽，她和院裏的奶奶們聊得還挺好，中途我去上了趟衛生間，回來就找不見人了。”
話裏說的都是奶奶的情況，字字句句卻都在往清擇自己的責任。
但林與然不能計較，這個阿姨已經是這裏最上心的護工了，至少她看護奶奶這段時間，把奶奶收拾得很幹凈，身上都是香香的，之前那幾個護工看，林與然每次來都能聞見奶奶身上一股尿騷味兒。
“那院裏派人找了嗎？都在哪裏找的？”林與然揀緊要的問。
護工阿姨語氣遲疑了下，“跟院裏上報了，院裏還沒派人找呢，就我喊了幾個姐妹出去找的。”
遲曳插話進來，語氣挾怒：“人丟了，都沒個負責人安排人員出去找，你們這什麽破養老院？”
護工阿姨嚇一跳，低著頭不敢吱聲了。
林與然知道這家養老院做事敷衍，但勝在便宜，各方面設施也算說得過去，這已經是她能力範圍內能給奶奶最好的療養條件了。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得先把人找到，“監控查了嗎？”林與然問。
“查了。”護工阿姨小聲答，“從監控看到奶奶從大門出去往北街走了，別的就查不到了。”
話不多說，林與然拉了一把遲曳，拔腿往北街跑去。
遲曳緊跑兩步拉住她，“林與然，別無頭蒼蠅式找了。”
“那怎麽找？現在報警，沒超過48小時，警察是不會立案出警的。”林與然著急道，“奶奶腿腳不快，又不會坐車，走不遠的。”
“走不遠，護工不是找一下午沒找到。”遲曳說，“把奶奶照片發給我一張，我打電話托人找找。”
林與然不多問，打開手機，翻相冊。
遲曳掏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餵，李局，幫忙借你們警力系統找個人，照片我發給你，是一位老奶奶，下午從友愛養老院出去，沿盛望路北街出走的。”
電話那邊：“沒問題，遲總。”
掛斷電話，林與然已把奶奶的照片發到遲曳的微信，遲曳當即把照片轉發給李局。
但林與然也不想坐等，拉著遲曳把附近街區的角角落落找了個遍。
半小時後。
李局打來電話，“遲總，來天恒街宮所胡同，看看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遲曳去開車，載著林與然往宮所胡同趕。
趕到宮所胡同的時候，老遠就看見奶奶蜷縮在胡同暗影裏，嘴裏念叨著：“我不認識你們，我才不跟你們走呢，我們家小糯桃一會兒就來找我了。”
林與然跑過去，沖幾位警察大哥彎腰鞠了個躬，“是我奶奶，謝謝你們。”
遲曳跟在後面，跟李局他們道了謝，讓他們回去休息，剩下的就不麻煩他們了。
林與然走到胡同口，喊聲：“奶奶。”
奶奶聞聲，從暗影裏探出頭來，看見林與然，立馬樂了，忙手忙腳地從地上往起爬。
林與然緊走兩步過去，把她扶起來，邊拍她褲子後的灰，邊埋怨：“小老太太，腿腳不利索，還挺能跑，您這一下午都快跑出十裏地了，您就不怕我找不到啊！”
“您說您跑出來要幹嘛啊？”
奶奶牽著林與然的手，努嘴說：“我就是昨晚夢見我們家小糯桃要去讀她夢想的大學了，我想去看看你學費交上沒有，不夠，奶奶給你添點。”
說話間，奶奶伸手笨拙地往衣服裏兜掏，掏了半天，掏出五百塊錢來，硬塞到林與然手裏，“給，奶奶給你攢的錢，你交學費用。”
林與然鼻腔猝然泛酸。
這五百塊錢是她留給奶奶買她愛吃的糯米糕的錢。
就在養老院門口的一家糕點店，這東西不能一次買太多，容易壞，奶奶愛吃，林與然便每月留點錢給奶奶，奶奶想吃的時候，可以讓護工出去買，沒想到奶奶卻把錢都攢起來了。
“奶奶不中用，攢了好久才攢這些，這些錢在過去能買幾十頭牛呢，但他們說現在東西貴了，也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你交學費？”
林與然控制不住地輕輕吸了下鼻子，哽咽說：“夠了，還有富餘呢。”
奶奶高興地點點頭：“那就好，那奶奶就放心啦。”
林與然又吸了下鼻子。
遲曳走過來，伸手揉了把她的腦袋，遞給她一張紙巾。
林與然接過，挪動兩步，到角落輕輕擤了把鼻涕。
遲曳順手把奶奶攙扶住，喊聲：“奶奶。”
奶奶這才註意到遲曳，老眼昏花地就著路燈把遲曳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遍，面露喜色，“誒，這後生不會是我們小糯桃的男朋友吧？”
“呃……”
遲曳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回。
只聽奶奶說：“我們家小糯桃這幾年過得苦啊，她爸爸不在了，她媽媽也病倒了，我個老不中的還得她照顧，都沒有人能照顧她。”
“小糯桃要是有男朋友就好了，有人照顧她我就能放心了。”
“你到底是不是啊？”奶奶追問。
遲曳抿唇，掃眼還在一邊擤鼻涕的林與然，沖奶奶點點頭，“是。奶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她。”
奶奶高興笑了，擡手捏了捏遲曳的胳膊，又探手捶了捶遲曳的胸膛，滿意地點點說：“挺好，身體挺結實，長得也高大，保護我們小糯桃沒問題了。”
遲曳偷偷笑了下，找話聊：“奶奶，怎麽叫她小糯桃啊？”
奶奶笑呵呵地說：“我那小孫女打小就白白嫩嫩的，像糯米團子，一個女孩子，比男孩子還淘氣，就給她起小名叫糯淘了。”
“後來覺得淘氣的‘淘’不好，她又愛吃桃子，幹脆就改成叫糯桃了。”
遲曳笑著：“挺好聽，奶奶真會起名字。”
奶奶拍著遲曳胳膊，高興說：“我們小糯桃眼光就是好，找的這男朋友是真俊。”
林與然過來時，就聽見奶奶在說這話，納悶地眨巴著眼睛看遲曳。
她只走開這麽一小會兒，遲曳怎麽就成她男朋友了？
遲曳看著她，笑而不語。
“長這麽高大，以後生的小孩也高。”奶奶繼續說。
林與然兩眼一黑，忙拉住奶奶，“好了，好了，咱不在這聊了，太晚了，咱們回去睡覺吧。”
奶奶聽話地點點頭。
攙扶著奶奶坐入車後座，林與然陪奶奶坐一起，把後座上放著的入學大禮包拿給奶奶看，“奶奶，您不是做夢，我是真要去讀大學了。”
她把院服翻出來，比身上，給奶奶看，“奶奶，您看校服好看吧。”
奶奶點點頭：“好看。”
翻到禮包裏的校徽，奶奶將那枚小小的徽章放在手心盯著看了好半天，然後抖著手給林與然別在院服上。
奶奶又去翻包，翻到學生證，拿在手中看著看著就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遲曳在駕駛座，遞紙巾過來。
林與然伸手接過，忙抽紙給奶奶擦眼淚，“小老太太您幹嘛啊，怎麽還哭上了？”
奶奶抹把眼淚，“我們小糯桃終於要上她夢想的大學了，我高興的。”
然後奶奶不再說話，翻出新生禮包裏的東西一樣樣地摸摸看看。
奶奶時而糊塗時而清醒，但林與然還是覺得奶奶糊塗點好，她只希望奶奶能開開心心地過完以後的時光。
奶奶清醒的時候，林與然總能看見奶奶偷偷抹眼淚，奶奶應該很自責自己幫不到她，還要拖累她上不了大學吧。
把奶奶送回養老院，給她
餵過飯，安頓好，林與然叮囑說：“奶奶，那我回去了，以後不許再亂跑了，知道沒。”
奶奶笑著點點頭，“你放心讀書去，奶奶不給你添亂。”擺擺手讓他們回去。
林與然才安心離開。
出了養老院，遲曳拉住林與然，垂眸靜靜盯著她看了半分鐘，開口問：“林與然，沒去讀美院是因為奶奶病了嗎？”
都這樣了，也沒什麽可瞞的，林與然點頭：“嗯。學美術太貴了，我讀不起。”
高三，姚阿平給林與然報了全市最好的畫室集訓，花了十來萬，幾乎花光了爸爸舍命留下來的所有錢。
可萬萬沒想到姚阿平會病倒，家裏哪還有錢支付那樣巨額的醫藥費，為了給姚阿平看病，林與然踏遍各處親戚的家門，好不容易才湊夠醫藥費。
其實，起初境況還沒那麽糟糕，親戚們知道林與然的難處，都不著急要她還錢，奶奶又把自己的老房子賣了，給她湊出一部分學費。本來林與然可以申請助學貸款，還有貧困生補助，姚阿平又有奶奶看護，她讀美院也沒什麽問題的。
可是，奶奶沒看幾天，就得了阿爾茨海默癥，她自己拉了一褲兜子都不知道，還在那給姚阿平餵飯。
這種情況下，林與然還怎麽去讀書。
給奶奶看病又花了好多錢，姚阿平也得雇人看護，奶奶也離不開人照顧，還背負著巨額的債務，林與然得馬不停蹄地去賺錢，填補這些大窟窿，讀美院便成了她最奢侈的夢想。
看著遲曳的眼睛，林與然一下想起在校園裏，遲曳問起的承諾。
那個承諾，她是記得的。
可是，像今天在校園裏那般的歲月靜好，只是她灰暗生活中夾進來的幾張彩頁而已，隨時都有可能被現實拖拽出來，踩在地上狠狠摩擦，甚至碾進汙泥裏。
有些事情，她不敢奢求。
“你不是還有一個爸嗎？”遲曳問。
林與然冷嗤一聲，“那個人渣啊，他不吃了我就算好的了。”
提到這個人，林與然就犯嘔，“遲曳別問了，我的生活就這樣了。好在，我現在有錢供自己讀書，也有錢照顧奶奶和媽媽，一切都不算晚。”
林與然樂觀笑笑，提步往遲曳停車的方向走。
遲曳在後面看著她。
月華流轉，鋪瀉清冷銀光，她倒映在地上的剪影，被夜風輕扯，單薄也堅韌。
很難想象，這麽多年，她這樣單薄嬌小的一個女孩，是怎樣一個人撐托起這些事來的。
如果這個晚上，沒有他在身邊幫助她，她該怎麽辦？一個人身單力薄地就這麽找上一夜嗎？
或者兩夜。
還找不到呢？她會不會崩潰？
她該怎麽向養老院的負責人問責，他們會不會欺負她弱小？
看著她游刃有餘，淡定處之的樣子，這樣的事，她應該經歷過不止一次。
遲曳突然覺得好心疼，好心疼，好想抱住她，告訴她其實她可以有依靠的。
他緊走幾步過去，為她打開副駕車門。
上車後，遲曳一直不啟動車子，凈白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方向盤，好一會兒，他開口道：“林與然，這家養老院太不靠譜了，給奶奶換家養老院吧。”
“等我手頭再寬裕一些。”林與然說。
遲曳沈吟兩秒，像是在組織話術。
“讓奶奶住我家開的療養院吧，那邊有專業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醫療團隊，護理人員都經過專業的培訓，對奶奶的病情和起居都可以照顧得很到位，絕不會出現今天這種走丟的情況。”
“不用。”林與然一口拒絕。
猜到會這樣，遲曳又說：“如果奶奶再都走丟一次呢？再一次，你就確定能像今天這樣順利找到？找不到了怎麽辦？”
林與然啞言。
看她有所動搖，遲曳補充說：“那療養院是我家開的，又不收你錢。”
一聽不收錢，林與然一點都不帶猶豫了，“不行，不收錢就更不能去住了。”
“林糯桃，你什麽時候能不拒絕我？”遲曳嘆氣。
林與然一楞。
這個小名，以前只有最親近的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叫，現在就只剩奶奶這麽叫她了，遲曳突然這麽叫她，平添幾分親近。
不清楚為什麽，聽遲曳說‘拒絕他’，林與然莫名感覺心口有些發悶。
“那，你們家那兒什麽價位？貴嗎？”
看樣子，說不收錢的話，林與然肯定不會同意。
“不貴，給你打個友情折。”遲曳想了想，“就一折吧，夠成本了。要是你非要讓我在你身上掙錢的話，那以後出去別再說什麽我是你學長之類的話，出去幹脆說我們不認識得了。”
林與然想說，本來也不會再說了啊，今天也是腦子一時抽了。
遲曳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與然很難再拒絕，“那好吧。”
遲曳笑了，“行，那明後天盡快過來把手續辦了，早些把奶奶接過去。”
林與然點頭，“行。”
遲曳啟動車子，過了半天，林與然才想起來道謝，“遲曳，謝謝你。今天的所有事，都謝謝你。”
遲曳側頭瞥眼她，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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